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升上半空看人生

经典文章 日期:2018-9-4 1,175 浏览 我要荐稿

清代画家潘可藻,有茅庵一所,以“懒”名之,且作诗曰:“茅庵十笏宽,因我而名懒;读倦枕书眠,阶上落花满。我心有所思,懒向俗人语;得意自忘言,花间独容与。炯炯双星眸,懒作青白态;数卷老庄书,晨夕长相对。”这个可媲美唐代刘禹锡的《陋室铭》,却又比刘诗更为丰神散淡,像一幅淡墨白描出来的画,巴掌大的草堂里面,一个家伙手倦释书,呼呼大睡。全不管落花满阶。感觉此人此时像上帝,遗忘了所有在人群中必要的手腕和手段,规则和潜规则,飘啊飘啊飘空中,身轻如燕,下视尘寰。

人在人群中活得太投入,就很容易被物化、异化、妖魔化。把世界看得太凶狠,就会把自己看得太软弱;把世界看得太软弱,就会把自己看得如虎狼;世界在你眼里是花,你就成了恣意采花的蜂;世界成了一颗大粪球,自己又会不自觉地化身屎克螂。就像《变色龙》里的警官奥楚美洛夫,一会儿声色俱厉扬言要惩治咬伤人的野狗,一会儿又因为这条狗是将军家的而破冰开颜,哪里是警官,分明把自己当了时而呲牙汪汪叫,时而明媚撒着娇的狗看。

而我的一个朋友恨一个人会一气恨了二十年,因为这个人阻住了他的升迁。他说我还年轻,终有一天能等到他先死,看谁熬得过谁!那样森冷的语气,既让人觉得可怕,也让人觉得不值--这种念念不释的仇恨对生命真是极大的浪费。又有一个朋友为自己叫屈叫了一辈子,因为上司无视她的成绩,于是便赌气决定以后只混日子。果然从年轻一路混到了现在,混到了容颜模糊,鬓发斑白,盛在心里的,还是那种草芥一般的委屈怨抑。

其实有时人真的不妨当当上帝,和生活拉开距离。

你看山边水流处斗酒吟诗的王羲之,一恍神间有一霎那的眼光悠远,如同打了一个呵欠,转眼便见山河退色,俱成过往,写《兰亭集序》的那一刻,他的心中涌动着“一死生为虚诞,齐彭殇为妄作”的大悲凉。

醉翁亭上欧阳修带领众宾客饮酒作乐,三杯两盏即醉,却又见山见水,众宾欢他亦欢,而欢宴既罢,人各走散,留禽鸟游嬉山间林下,“禽鸟知山林之乐,而不知人之乐;人知从太守游而乐,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”。这一刻,我们也跟着欧阳修站在了上帝的角度,脱开一只小圈子里一只小蚂蚁的尴尬身份,把胸怀放宽,眼光放远,生而无趣,死而可哀。

西伯里斯说,看见花园里那株老树,顿起哀怜之心。当年居住此处时,它只不过是一株又嫩又小的树,可以看到它的顶端。如今,它在我头顶上飘荡,仿佛在说:“你不久就要离开人世,而我还有100多年时间。”那一刻,西伯里斯的身体里是树的灵魂,而树的灵魂却长了一双上帝的眼睛,所以它会哀悯世人。

换一双上帝的眼睛,重新打量尘世和人生,一些看上去很有意义的事情会变得很没有重量,比如绞尽脑汁的升迁、大费神思的谋利,和腹黑的三十六计;一些看上去很无用的人和事却会变得贵如黄金,比如诚实,比如守信,比如纯净的爱情和老旧的婚姻,还有赏花、吃酒、看月亮。

“白发渔樵江渚上,惯看秋月春风”,一场轰轰烈烈的赤壁风云,一场动荡无边的风云际会,一场三国争霸的冲天烟尘,到最后都化作渔夫樵子手中一杯半盏残酒,桌上三碟两盘土菜。彼时征战杀伐的英雄豪杰,原来谁也没有这两个芥豆一般的人物看得清楚、活得明白。

站在空中,时间之流奔涌而过,我们满可以看清自己的渺小,原谅自己的无能为力,然后从虚泡浮华的夸饰中打回原形,谨慎、努力、执着、而不卑微。这样过出来的人生,不必再像只用一粒钢珠撑起庞大身躯的陀螺,需要拿皮鞭不停抽打,才能在脚上头下的飞速旋转中保持平衡,而是倒一个个儿,把自己安放成一座金字塔,身边也不是干枯的沙漠,而是清溪流水,芳草鲜美,有夕照,有落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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